Witch’s Crown

法环同人|探索者的笔记 [5]

我想从最近频发的怪梦开始说起。


起初,我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一个没有一丝声响和光线的世界。它带给我的只有毫无意义的,漫长而且煎熬的等待。


后来,我发现它与接下来几次梦境中的内容,就像是某种连贯且有序的现象。例如,在一个梦里,我从黑暗中分辨出一些朦胧的微光,在接下来的梦里,我目睹它们当中出现了刺眼的亮点。这个亮点在数个梦境中连续保持着蓄势待发的模样后,最近又开始缓慢地朝左右扩散。


自从这怪事出现以后,睡眠与我而言,不再是某种转瞬即逝的活动,而像是一场持续小半天的,在黑暗中的旅行。陷入这梦境以后,我不能感受到身体的存在,也无法使其移动。我猜自己在梦里的身体或许就像石头一样地僵硬,以至于连移动视角也无法实现。


这事起源于我和亚兹勒的接触。数日前,我来到格密尔火山,如瑟濂所愿,找到了她的导师,也就是卡勒罗斯教室的创始人,魔法师亚兹勒。由于我无意间触碰了大师的手指,仅仅这么一个动作,就给我带来了许多难以想象的烦恼:除了这一连串怪梦,还有极不寻常的听力。我已详细地描述前者。至于后者的症状,大致就像是:倘若步行在利耶尼亚东部的森林里,我能听到无数的,像是动物划破树皮,搅动土壤,或是植物迎风摇曳,相互摩擦的声音。由于囚具的阻挡,我无法盖住自己的耳朵,另外我也怀疑这样是否有效。因为那些声音不像是通过耳朵传进来,而像是以某种不一样的形式,穿过血肉与骨骼,抵达脑髓的深处。


这种过分强大的听觉并没有任何便利可言。相反,它带来了难以忍受的耳鸣,并持续地瓦解我的意志。这对于一个需要时常潜伏以规避危机的旅行者来说十分地不利。好在,我在路途中得到一位好心人的协助,随后也造访了一位善良的魔法师。这位名为托普斯的魔法师提出了简易的疗法,将某种用于屏蔽声音的屏障变得稀薄,不仅能有效隔绝噪音,还变得更容易维持,且无需使用者分散太多的注意力。仅管不能根除问题,但它有效地缓解了头痛和耳鸣。


如今自我苏醒已过了二十一天。我拜访了格密尔一代的领主,也找到了亚兹勒。接下来我打算再见瑟濂一面。而这一次,我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在风暴山丘附近,由于天气原因,我被迫进入史东薇尔城,在王座的一旁等待放晴的时刻。或许是因为梦境的影响,我前所未有地恐惧着黑夜,例如此时此刻,黑夜降临,狂风正掠过城墙而呜咽。


现在,我已用城主房间里的油脂续满所有的烛台,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并决定写下这些文字以打发难熬的时光。愿诸神保佑我那身处险恶之中的朋友。


在我登上亚坛高原后的第二天清晨,海泽尔在梅琳娜的搀扶下得以登上升降机。亚坛高原在地势上接近太阳,使得生长在这片土壤上的黄金色以及黄铜色的植物,皆沐浴在鲜艳得有些刺眼的光芒中,显得庄重且绚丽,对于刚从地底下的黑暗中爬出的人来说,尤为如此。但梅琳娜除外。她只是面不改色地站在黑暗与强光的交汇处,将褪色者托付于我,随后便消逝在细碎的光点中。


海泽尔的伤势看似已经痊愈,多亏女巫的奇术处理掉了可怕的撕裂与烧伤。但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步伐也不如以前那般矫健。她的盔甲在前一天的恶战中损坏,现在拥有的只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锁甲,在装饰用的布料底下也找不出几块完整的甲片。此外,她的右半边身子上挂着一大块沾有血污的布料。她说这是为了遮盖刚长好的手臂。


她婉拒了我的帮助,倚着自己的武器朝着东北方向前去。当时我们位于坑道出口外的一片平原,那里堆放了不少封着白蜡的巨大棺材。我们沿着小径前进约有半英里以后登上一处高地,在那里会见了海泽尔的一位熟人。


她叫菈雅,穿着合身的精致长袍,扎着由漂亮的浅金色头发编成的古典发结,举止投足间散发着小家碧玉的气质。菈雅从属于格密尔一带的领主,负责在各地为此人招贤纳士。她的声线纤细,举止端庄也友好,但让我感受到的只有一股来自心底的恶寒。也许是因为她的背部弯曲得实在太不自然,以及那对从低处俯视过来的,藏在棕色瞳孔下的细长的瞳仁。


“我衷心期待你们与馆主的相会。” 当菈雅拉起我们的手,这声音在我的耳边如是回响。接下来,我们被某种魔法所卷入,并在顷刻间,被带往数英里以外,位于格密尔火山顶端的一栋大宅里面。我还依稀记得自己在那魔法当中所看见的幻象:先是一轮惨白太阳和一座石桥,以及桥上的无数摇晃着的人影,像是浸泡在沸水当中;后来又是一堆猛烈燃烧的大火,以及火焰前方,一排杂乱无章的长枪与战戟。


那大火最终化作一个温暖的火炉。我的视野飘忽着,并集中在那火苗上,直到突然被囚具的重量带着向右歪倒。我抬起头,看到面前有一个由整块石头雕制而成,经过充分打磨的火炉。炉子里的火烧得很旺,以至于把灰白色的石头给染上一层亮红。我摇晃着从那张拥有古典设计和舒适触感的椅子上站起,随后注意到了一个不寻常的现象:不仅是火炉,我周围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血红当中。我的左边有一条通往二楼,同样由灰白色石头做成的扶梯,身后是被精心布置的客厅。在那客厅的中央放有一张布置了餐具和烛台的巨大红木餐桌,其表面浮现出油腻的,类似浑浊血液的光泽;四周布置了四根石柱,为其上方支撑起一片拱顶。


我听见附近传来一阵窃窃私语,于是注意到海泽尔正坐在一个昏暗的角落,被某种微弱的红光照得阴森可怖。我起身朝她走去以后,意识到那里并不是角落,在她右侧还有一个朝深处延伸进去的空间。之前由于墙壁的阻饶,我无法注意到那里面有着塔妮丝馆主的存在,以及令人极度不悦的氛围。


我看到的不是什么骇人的东西,但还是不自觉地将其与一些捕食者相联系。在那同样布满血红的空间中央,馆主的瘦长身影,以及银色的面具,和她的目光一起,被凝固在烛光与阴影压迫的夹缝之间。微弱的火苗以及甜腻的香气环绕在塔妮丝的四周,将其点缀得微微泛红,同时也映出其身旁一个近十英尺高的黑影。这名身着板甲的武士沉默地伫立在他的主子身边,就像一座庞大的黑木橱柜,让这里的氛围更是显得沉重与压抑。


如今,格密尔火山的官邸已算是十分罕见的,能维持住秩序,在交界地上苟延馋喘着的势力。他们侍奉的拉卡德,在战争前曾担任司法相关的职位,如今却藏身于官邸深处,拒不露面,将一切都甩给了继任者塔妮丝。曾经,官邸方面与卡利亚皇室有着诸多来往,而如今的馆主谈起往事,气氛就如同她那面具的反光一般冰冷。塔妮丝一度打算将海泽尔,这位新任的卡利亚骑士给扫地出门,直到海泽尔提出要见拉卡德一面,让她的敌意瞬间化为冰冷的愉悦。


至于我,由于不打算与黄金树为敌,也无意跟随好战的褪色者,前去拜见那个据说继承了神人血统的司法官,于是便在海泽尔,这位同时也是新任叛律者的伴随下回到了官邸门前。海泽尔在登上高原之前就曾谈论起拉卡德,在前往玄关的路上,她又更加坚定了刺杀这名领主的想法。


我无法理解这人是怎么想的。我记得自己走在那条血红色的走廊上的时候,我的脚底下不时能感受到一些诡异的动静。它像是什么东西正在翻滚,压迫了我们脚底下的建材,同时用喉咙发出声音,并用爪子从砖石上划过。因此我曾劝说海泽尔放弃她的打算,当然这些话不会起什么作用。她甚至突然说,在官邸当中有一个亡灵也希望她这么干。这让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格密尔的使者菈雅当时已经在大门外等候,同时,在她那弯钩般的身躯旁边,还有个大约三十英尺高的丑陋生物,后者的风帽底下露出无数根触须般粗壮的胡须,还有一只昏黄的小眼睛。使者菈雅在利耶尼亚曾受海泽尔关照,因此将海泽尔引荐至官邸,也愿意依照褪色者的请求,将我带到魔法师们的居处。依照她的说法,这种做法对她而言不仅是份外之事,也可能会招致馆主的不悦。她在下山的道路上踢着石子的同时曾说:


“很久以前,拉卡德的军队在一场内讧后彻底瓦解。母亲大人命我到四处招募勇士以来,我已记不清自己为官邸引荐了多少人。凡是愿意加入的,他们都被那位大人所接纳。至于那些改变主意的,母亲命我不得为他们引路。”


“你的朋友是如此骁勇善战。我可以肯定,她定能被拉卡德赏识,并在格密尔骑士当中鹤立鸡群。”


菈雅对海泽尔有如此高的评价,或许我应当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兴。可我无法认可这种天真的期待,因为我的脑子里记得的更多是褪色者返回血红色走廊深处时的背影。


为了避免馆主的怀疑,菈雅在半山腰上的一个岔路口处简单指出了后续的路线,然后便匆匆离去。我按照她的指引,钻进一堆巨岩之间的缝隙,再翻过路上的障碍,在一番跋涉后终于抵达了亚兹勒藏身的村落。那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被亚人,混种,以及一群穿着与瑟濂几乎一致的人给占为己有。


自从离开摩恩城,这还是我头一回仔细观察这些畸形生物活着的样子。我曾经描述过他们那副亵渎神明的邪恶模样,而在这里的他们却夹起尾巴,好让自己端坐在魔法师们的周围,同时举着肮脏的爪子,有样学样地抚摸着自己硕大的下颌。至于那些被流放的魔法师们,他们正站在比这些生物高一点的位置,从头罩里发出模糊不清,像是说教的声音。他们就像瑟濂那样,穿着饰有红布的深蓝色长袍,且在手臂和小腿上缠绕布料,不同的是,他们的头罩上的表情体现更多的是麻木和呆滞,而不是女魔法师的平静。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一群受诅咒的畸形生物和交界地上最为睿智的一群人生活在了一起,构成这幅如此荒诞不经的画面。我避开了人群,在距离他们较远的悬崖边上找到了亚兹勒。这位指导过瑟濂的起源魔法师,他曾经享有名誉,如今被遗弃在这个看起来像是世界边境的角落。他半躺在绝壁上的乱石当中,眼前是一片被黄金树照耀得如同油画般鲜艳的天空,就连云彩也如此斑斓。


亚兹勒面朝这样的风景,却只是一动不动,对着远处的云霞竖起指头,仿佛在以此怀念过去的时光。按照他的学生杰雷麦亚所述,这是亚兹勒的研究正在步入更高境界的表现。而在我眼里,亚兹勒的身上多少有些怪异:他的头巾不自然地高耸,其缝隙中显露出绿色的纹路;他的长袍上堆放着大量辉石,尤其是堆积在肩膀上的翠绿色结晶,总能让我惊恐地联想到拔地而起的竹笋。


之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上前触碰了那根指头。我之所以能做到这一步,是因为我始终将自己笼罩在隐形的魔法当中。经过人群的时候,我还小心翼翼地避开杂草和沙土,以免被亚人的长耳朵捕捉到动静。就算听了那些天书,它们依旧是群怪物,是将摩恩城血洗的那群魔鬼的同胞。


后来,同样是按照杰雷麦亚的说法,他坐在石头上走神的时候,看到我的身影突然从亚兹勒身边浮现出来,并且像是被马踢了一样,扑倒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我对这事却没有一点印象,只记得一片黑暗突然将自己笼罩了起来。就像开头所说的,沉入那个漫长且虚无的梦中世界。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又在那片黑暗当中沉浸了多久。我只记得自己突然听到了那些魔法师和亚人涌上来,将赤脚拍打在地,并用我无法理解的语言议论纷纷。然后我又听见杰雷麦亚在安抚受惊的人群,尤其是其中几个特别激动的声音。他们似乎急切地要干些什么。


杰雷麦亚是一名较为年轻的魔法学徒,曾独自从远方跋涉而来,造访蕾娜菈管理下的雷亚卢卡利亚,并且作为少数派,披起象征银月的长袍,钻研一些极为冷门的学问。但在第二次利耶尼亚战争结束后不久,他突然不辞而别。如今他披上了深蓝色的长袍,出没于格密尔火山腰间的村庄,并以亚兹勒的学生自称。


杰雷麦亚认为亚兹勒在我的身上看到了某种特殊的天赋。他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我在昏迷的时候看到的东西。可我有什么能告诉他呢。


即使如此,杰雷麦亚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并低声作出诸如 “了不起” 之类的评价。于是我试着让他解释这所谓的了不起,但他给出的回复完全是在装神弄鬼。他说这片黑暗是某个和我有着联系的星之子,在虚空,也就是星之子的故乡,所看到的景色。而我清醒地认为自己不过是因为摔倒,后脑勺撞到地面而头晕眼花。这种不明所以的对话让我产生了要跟这些穿长袍的怪胎彻底分道扬镳的打算。但杰雷麦亚听到瑟濂的名字后又惊呼道:


“你认识瑟濂!请你帮帮我们,帮我们给她捎去这个消息!” 


几乎也是同时,我听见从那些远远地观望的魔法师当中传来了议论声。杰雷麦亚叫来一人,从后者手上接过一捆由皮革作成,用青色绳索卷起来的信纸。他的眼神被隐藏在石头罩子底下,但他的举止能让我猜到那种迫切。说实话,我已经开始厌烦这些莫名其妙地强加过来的期待。但那纸张上的奢侈触感,残留着的微弱魔力以及温度,让我没能拒绝这份差事。


“如你所见,大师的肉体即将回归它的原初。” 杰雷麦亚望着纹丝不动的老魔法师时曾说:“我想继续保护它,观察它,见证它最后,也是永恒的那一刻。朋友,这里面是一些必须让瑟濂知道的事。前往宁姆格福,把它交到那女孩的手上。的确,瑟濂为人冷淡,还有些许丑闻缠身。但只要你继续前行,一切谎言都将不攻自破。” 


杰雷麦亚的描述与托普斯对瑟濂的回忆似乎互有补充。在最后,我还从他那得到另一件信物:他的魔法杖。这东西看起来有些年头,它的柄上刻有许多岁月的痕迹,其顶端也安装有一颗颜色如同夜空般深邃的辉石。魔法师同时告诉我,他做这么多事,是为了不再让惊人的才华被世俗的理由所埋没。他由衷地期待着我们的再会。


似乎是从我接过法杖那刻开始,不仅辉石魔法师,就连面目可憎的亚人们,对我的态度也开始有所转变。在这之前,他们仅管克制了敌意,却与我保持着距离,也回避着我的目光。在我踏上下山的道路以后,他们聚集在村庄出口,沉默地注视着我这边,直到我们消失在彼此的视野当中。但我得说实话,那场面绝对算不上感人,因为那些硕大的脑袋,高瘦的轮廓,以及边上那些畸形佝偻的身影,还有焦岩,枯树和雾霾,都实在是叫人寒毛直立。


在伊利斯教堂,我把火山上的见闻告诉了托普斯,让这位年轻的魔法师听得瞠目结舌。托普斯是个老好人,善良但固执得无可救药。他被学院挂上的废石称号,有着无法成材的含义。因此他不仅得不到那顶标志性的石膏头罩,就连辉石钥匙,也就是自由出入学院大门的权利都无法拥有。


破碎战争期间,雷亚卢卡利亚封闭了大门,使得许多像托普斯这样运气不好的学生无法返回。托普斯声称他在学院中遗留了必须完成的课题,因此为了一点渺茫的机会,也宁可在这破败阴冷的教堂中无休止地等待。


由于一些原因,我身上正好带着这把让他盼望已久的钥匙。这东西除了确保使用者能够进出大门,也能作为辨别身份的物品。据说拥有了主人的钥匙无法为他人所用,然而事实似乎不那么简单。


在利耶尼亚北部的高山下,我很难不注意到那个名为夏波利利的武士。他有着颇为奇特的打扮,例如在他头上的那顶金属大帽子,其边缘自顶端向四周展开,几乎就要触及肩膀。他手上提着一种长度约有一英尺,但宽度不及两英寸的武器。从外观上看,这种罕见的武器显得有些过分地轻盈和单薄,甚至在出鞘以后,会由于使用者的动作而轻微抖动。然而夏波利利正是凭着这样的武器,在埋伏着杜鹃骑士的森林中大显身手。


夏波利利与他一身的行头来自一个人称芦苇之地的遥远国度。他的一言一行都像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只是想法实在让人难以理解。初次见面时,他驻足在一片开着蓝色花朵的嫩草地上,眼光停留在被我们丢弃在隧道入口附近,那匹被蝇虫包围的瘦马的尸骨堆上。他注意到我以后,邀请我协助他,一同穿过利耶尼亚东岸的森林。在他拔出刀刃以前,我以为他只是想找个能分担威胁的伙伴。结果,仅凭他那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就让他的对手身首异处,或是落荒而逃。这让我不禁对他邀请我的理由有了几分困惑,毕竟他不像是会杞人忧天的类型。


分别之前,夏波利利交给我一份做工精致的东西,也就是这把进入雷亚卢卡利亚学院所必需的钥匙。他说这钥匙原本的主人已经丧命,而他一介武夫对魔法一窍不通。与其闲置,不如赠予更般配的人。我表示过自己没有前往学院的打算,于是夏波利利又说:“如果你想窥探起源,那么用这把钥匙打开学院的大门。”


我正想问他从哪得来的消息,他却突然唤来了一匹野马,大笑着跃上马背:


“记得老夫的话,到学院里看看罢!”


夏波利利的吆喝随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同消失在利耶尼亚的丘陵当中。倘若不去在意那匹马的怪异眼神,这就是完美的,充满了侠客风格的退场。但托普斯并没有被这个稀奇的人物以及这份大礼所打动。他了解事情缘由以后只是略微颤抖着说道:“倘若这是那人诚挚的心意,那么你应当妥善保管此物。好心人,你若是有意帮我,能否去寻找别的钥匙?”


也许是因为我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旅行得太久,托普斯的这种想法只会让我从心底感到鄙夷。我宁可从他的金色瞳孔中读出贪婪或疯狂,也看不惯他继续这样地淳朴下去。即使如此,我还是听从了一些有别于冷漠的感情所使,以生火取暖的方式回应了托普斯的善意。而这个随意的举动让我在接下来的夜里,从他那打听来一个令我感到不安的故事。


那天晚上的云层依旧厚重,而在其身后,一轮巨大的半月投下的光芒足以将其穿刺,并将我和托普斯的背影拉扯成怪异的模样,映在不远处一截被照得惨白的石墙之上。托普斯讲起那个故事的时候。我正注视着在潮湿的枝叶上虚弱地摇晃的火苗,企图表现得心不在焉。我只是无意间提起了瑟濂这个名字,就让托普斯立即抬起眉头。因为他曾在这个举世罕见的才女身边见证了许多时刻。


托普斯曾反复强调,他在这个关系到魔法师瑟濂的故事里自始自终只是个局外人,还让我不要过于相信那些他未能亲眼见证的传言。即便如此,这故事还是引发了我对瑟濂许多的猜忌和畏惧。


“倘若没有那回事,瑟濂说不定已开创出自己的派系。如今的魔法师谈起瑟濂无不色变,但我必须对你寻师的眼光表示肯定。” 托普斯叹息道:“他们喊她魔块魔女。可是这样可怕的罪行,她真的干的出来吗?”


我也不是第一次听说魔块魔女这个名字。因此我打算在下次与瑟濂见面的同时多加点留意,一旦那弱不禁风的外皮底下暴露出了什么如同传言所述的恐怖,那么我就得马上离开那地方,就算要用到怀中的短剑。


“在我正式开始前,我想简单介绍一下。在学院的下层,有一架垂直修建的水车,其高度足以从下方矿洞的底层一直延伸到接近学院上层区域的位置。在这个水车的旁边有一些教室,以及我的工作台。在那下方大约三千尺的地方有一段山路,它的下段连接着名为杜鹃教堂的建筑。”


“那是个平凡,充满着琐碎小事的日子。我和以往一样,在百忙中的空闲期间,选择来到水车边上小憩。我在那里待了一小段时间,便看到瑟濂从教室的入口出来,朝着教堂的方向走去。她的身后尾随着不少学友。”


“瑟濂接纳我的时候曾说,博学始于无知。但说来惭愧,时至今日,对我而言她仍然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在那以后的七天里,瑟濂的学友们为了什么事情而四处奔走,她自己则天天呆在教堂侧翼高塔内的一件小阁楼里。我曾偶然遇到过她,发现她在那短短几天里明显地消瘦。我也请求过她,希望能一睹那个让她如此痴迷的理论。我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里有一丝苦涩。”


“那个臭名昭著的事件就发生在第七天的凌晨。据说有几个学生发现从那间小阁楼的窗户缝隙里传出了紫色的光芒,因此感到稀奇,登上了那座高塔。后来发生的事就像晴天霹雳。在第二天,当我和以往一样坐在水车边上时,突然被拉兹利教室的学生们造访。这些背离了群星和贤贫宣言的人们擅自翻看我的手稿,并难得地对我的研究充满了热情。我知道自己作为废石,其实非常不受追逐满月的人们的待见。他们的那副模样让我感到了悚然。”


“我根本没有机会目睹整个事件的经过。银袍魔法师们试图从我这获到瑟濂的底细,而我只能告诉他们,自己只是个跟随在瑟濂的身后,默默无闻的学徒,仅此而已。那些吵吵闹闹的人最终只是带走了我的一部分手稿,尽管对其中的理论嗤之以鼻。就这样,我的生活突然再次回归了平静,或许是因为他们终于愿意相信,废石托普斯没有目睹过所谓的起源以及相关的研究。那个高塔和上面的小阁楼很快被皇室的人给封得水泄不通,因此我只能通过传言,以及一场审判来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从来没见过瑟濂表现得如此狼狈。在讨论室的中央,那个不屑于教条和律法,理性得偶尔像是目中无人的瑟濂,她失去了头罩,头颅也被几条强壮的胳膊给按着。那天的讨论室里无比热闹,汇集了来自各个教室的学生:卡勒罗斯,奥利维尼斯,拉兹利,双贤,甚至海摩,当然还有皇室的老人。所有人都在争论,使讨论室内人声鼎沸,几乎要听不到女王使者的声音。”


“使者用了浑身解数,终于让讨论室内重新回到肃静。死刑。那个肩披白布的传令官如是念道。这个审判完全没有为辩论留下一丝的余地,使得瑟濂就这样在一片哗然之中被带走,从此便人间蒸发。我也记得瑟濂在那片骂声中始终没有替自己辩护,除了在传令官宣读判决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突然弄响了手铐。那声脆响在肃静的讨论室中是无比清晰,以至于让群众当中出现了轻微的骚动。”


“我听到四周有人祈祷,有人讥讽,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低声挖苦着皇室。我还记得有个人在我的耳边说笑话,说我是因为愚笨,没被那个疯狂的女人给选上,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天啊,你能想象吗,一群书生就像刑场下的乌合之众那般喧哗。”


“我没有记错,皇室的裁决结果的确是死刑。不过,接下来还有更加离奇的传言,你要是确定继续听下去…据说命运让她拥有了不死之身。”


托普斯皱着眉,嘴角用力地歪向一边。他看了看我的反应后接着说道:“这事解释起来完全像是场闹剧:据说,卡利亚皇室抛弃了星空,屈服于黄金律法,换来了短暂的和平。黑刀之夜后,卡利亚女王的长子亲自前去封印了预示恶兆的群星。此举令黄金律法得以延续,但也让瑟濂的命运停止了流转,因此她得以不死。”


“你想了解瑟濂的研究?好吧,但我说过,我没能亲眼见证一切。我对整个事件的了解全部只是道听途说。我听说瑟濂是某个远古学派的后裔,继承了一套邪恶的,见不得光的理论。他们说那些追随过瑟濂的学友们,在那天晚上,作为上等的祭品,被魔女献给了某种在高塔上举行的骇人仪式。他们还说瑟濂的所谓好奇,已受某种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的意志所使。在其驱使下,一些早已被销毁的见不得光的东西,从历史的坟墓中返回到人间。这也太难以置信了。”


“即使像我这种站在远处的角色,也能明白瑟濂不是这样的类型。我至今记得,瑟濂拒绝我的时候,她是这样说的:我拒绝你的加入,是对你有所期待。你需要牢记,我们辉石魔法师对起源的研究,是一个前赴后继且永无止境的过程。今晚过后,无论结果如何,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任何原因而停滞。你要打开自己的眼界,用你那凡人的智慧和意志,和我们一起将这份研究永远地传承下去。”


“到此为止,我已经把能说的全都说了。至于那些难以传达的部分,也许只能让时间向你证明。我的朋友,能否再听我一个请求?”


托普斯拾起一片薪柴,将其插入篝火当中。火焰在木炭的噼啪作响中再次向高处窜起,并在他那张有着细微皱纹的脸上投射出复杂的光芒:


“我打听到瑟濂自从被赶出学院,就一直忍受着牢狱之灾。我从未设想她能隐忍至今。而你的出现就是证明。”


“我早就厌倦了这里,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我希望回到雷亚卢卡利亚,回到那知识的殿堂,继续我的研究。我的朋友,今后可否请你继续助我一臂之力?”


我毫不怀疑这个魔法学徒的期望正像他眼里跳跃的火光那般躁动。但就如之前所说,托普斯是个无可救药的老好人,始终不肯收下我从夏波利利那得来的这把辉石钥匙。于是我便答应,将在未来的某天里带着第二把钥匙前来教堂,作为对他医治耳鸣的谢礼。托普斯对此不胜感激。


第二天,在我踏上教堂北面的丘陵,施展托普斯的法术之前,耳里曾传入这样的声音:


“愿群星照亮你前进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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