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tch’s Crown

法环同人|探索者的笔记 [4]

我在亚坛高原的边缘,一个接近天空却没有星光的地方书写以下文字。


从我苏醒至今经过的十二天里,几乎每天都发生了让我惊奇或是恐惧的事。在最近两日,我更加接近了昔日文明的中心,也从心底意识到我曾目睹的一切,只不过是弥漫在这片大陆上的邪恶的一角。


离开史东薇尔城的那天中午,风暴山丘上出现了罕见的晴天。明媚的阳光驱散了前一天里笼罩在海泽尔脸上的阴云。她在门外把半神的门卫给吓得不轻,回来后又活动着关节,表示自己厌倦了对前方的怀疑。当我随口问道是否应把这消息告知她的女巫,海泽尔朝着屋子的一角抬手示意。于是我便在房间侧面的一道走廊入口处发现了梅琳娜的身影。后者像是习以为常一般地致以问候。


梅琳娜相信是我让她的伴侣改变了主意,因此执意要对我施展一个奇特的法术。“你持有很多卢恩,但没有女巫相伴,无法发挥它的价值。” 她说着并上前与我握手,很快我便看到有什么东西从指缝中钻出,化作金光包裹在我们的手掌周围,接着又像是归巢般地渗入皮肤。


“我已替你的女巫代行职责。”梅琳娜轻声说道。我疑惑地看向海泽尔,发现她的眼神当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在那时候,我还未被告知或是感受到这个法术的重要性,直到自己亲自用武器挡开一只捕食者的爪子并恍然大悟。更令我惊奇的是,梅琳娜的身体在小幅度的鞠躬之后,化作一片细碎的光芒,就这样消失在空气当中。


“梅琳娜说我学不来这招。” 海泽尔摊手说道。在我们交谈的期间,她一直用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观察着我们。她对此如是解释:“在我以后,你是第二个能与梅琳娜交流的人。我觉得这很有意思。上次遇见这样有趣的事是什么时候,我都想不起来了。”


海泽尔计划离开风暴山丘。她的目的地是位于亚坛高原西侧的格密尔火山,这里并不接近于她与女巫约定前往的地点,但却是亚兹勒大师,瑟濂的目标之一的藏身之处。我必须庆幸自己的运气,因为若是没有这两人的支持,我活着来到高原的机会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这也让我愈发怀疑魔法师的动机:学识渊博的她与我立下如此契约,是否只是一次恶意的消遣?事实若真是如此,那么那些煞费苦心的教导又是为了什么?


临行前,海泽尔将一匹瘦弱的战马牵进城主的房间,并和我一起用了很大功夫才把它运出密道。在紧挨着利耶尼亚大地的一座山头上。她把缰绳递给我并说道:“咱俩要一块旅行,你可不能再用走的。利耶尼亚不比接肢的领地安全,何况我的托雷特是一匹快马。“ 


在褪色者醒来的那天,灵马托雷特跟随着梅琳娜,一同出现在她的身边。托雷特头顶双角,身材比杜鹃骑士的战马略为矮小但更加壮实。它来去无踪,只需要主人咬住哨笛吹出一声尖锐的哨音,就能在一阵柔和且细碎的光芒当中出现,那场面与梅琳娜的离去颇为相似。在利耶尼亚的两天两夜里,托雷特驮着主人和行李,奔跑在湖水与泥泞之上,看起来没有丝毫的疲惫。但是为了照顾另一匹刚从饥饿中解脱的瘦马,托雷特并没有发挥出平常的速度。


辽阔的利耶尼亚平原位于风暴山丘和宁姆格福的北面,以其巨大的内陆湖著称。我们从城堡出发,穿过山腰间的墓园以及两旁点缀有蓝色花苞的小路。来到山脚不久,我们便听见了坐骑将蹄子踢进湖水的声音。


接着我们马不停蹄地朝着西边的陆地奔去。在这内陆湖的四周除了南面有着高原与山丘,其余三面皆是丘陵与平原。枝叶茂盛却低矮的树木占据了相当多的陆地甚至是水域。我们进入湖泊时已近正午,温度却几乎没有驱散掉湖区上的雾气。迎面袭来的浓雾仿佛一场充满腐烂落叶气味的梦境,令人浑身粘稠且沉重。仅管湖泊中的积水大都只能淹至脚踝,但淤泥和水草还是阻碍了马匹的脚步。我的坐骑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迷雾遮挡了远方那些青葱的丘陵以及长满浆果的灌木,且充斥着一股让它焦虑不安的不详气味。相比之下,全副武装的海泽尔和她的托雷特看起来则是迎刃有余。


我记得自己在抵达陆地以前,于大湖上目睹了诸如矮树林,高原,废墟及城堡等事物。我们并没有接近,甚至没有闲情从远方眺望那片被雾气与阴影所掩盖的死寂之地。我从海泽尔和她的朋友那听来一些有关湖泊中央的传言,比如四处劫掠的佣兵,徘徊在水中废墟四周的旧日居民,被北方的统治者们顾忌的信仰,以及来自东方的异端。海泽尔自称曾经亲眼看见湖中最令人恐惧的捕食者从淤泥下钻出。她将其外观描述为虾,同时又强调寄宿在虾腹中的蠕虫。她说这怪物的腹侧长有比人高的腿,配合一对巨螯,能在湖面上与骏马赛跑,并摘下马鞍上的骑兵。当我问她如何在这样的追捕下生还,海泽尔展示了左手的印记与托雷特的哨笛。


我在登上利耶尼亚西部的平原后很快便见识到了雷亚卢卡利亚的佣兵。他们以杜鹃自称,镇守在学院附近,以及湖泊东西两岸的平原。我们在利耶尼亚西部发现的一处营地,据说是杜鹃为进攻卡利亚的城寨所设,在杜鹃战败之前,曾经汇集过相当庞大的兵力。与营地对峙的是一片化作废墟的建筑,往后则是通往卡利亚城寨的道路。我们在此地会晤了海泽尔的好友伊吉,并且就地设营。


巨人伊吉是侍奉卡利亚的一员,即是军师也是工匠,如今年事已高,却独自一人在城外生活。他的头部被隐藏在材质类似铜镜的头罩下,手里捧着厚重得吓人的书本,身边还环绕着同样庞大得吓人的铁锤以及武器。他那接近二十英尺的身高在我看来,即使是坐着也像座小山。


海泽尔向伊吉汇报了许多事,其中绝大部分是我没听说过的。从他们的对话当中,我得知海泽尔近期加入到卡利亚的旗下,与伊吉一同侍奉名为菈尼的公主。在交谈期间,我从伊吉的面罩中观察自己的倒影:身穿锁甲,披着肮脏的布料,从肮脏的死囚头罩下方露出油腻的发尾,眼部位置的左侧是半球状的突起,右侧窟窿中则只有一片昏暗。巨人伊吉对这个奇特的头罩表示了兴趣。


“我对这东西并不是一无所知。” 他说。仅管我不愿再三提起失忆的事,也不想因为一个被遗忘的罪名而羞辱自己,于是如实说出自己的遭遇。伊吉听后沉默了片刻,表示希望触摸这顶肮脏的头罩。他的手掌对这东西来说实在是庞大,以至于仅能以手指略微触摸。当他的手指压上我的头顶,我的后背感到一股刺骨的冰凉。我熟悉这个感觉,因为我在这片凶险的大陆上屡次察觉过它。它伴随在边境佣兵的战吼中,寄宿在轻骑兵的枪尖上,燃烧在每一双含有杀意的眼神当中。但伊吉只是挪开手指并打趣道:“做的不错,一定出自大师的手笔。” 


那个时候的我呆若木鸡,并不像现在这样地确信,伊吉对我这个陌生人怀有某种敌对的态度。他就像是在刻意地让我知道,这顶沉重,坚实而构造巧妙的囚具,正是由他这名卡利亚铁匠亲手打造,以及他设计这样一顶囚具的目的,是为了严惩一名背叛卡利亚的骑士。待到他讲述了来龙去脉以后,诸多的联系立即在我的脑海里编织出了可怕的假设,使我一度寒战。但伊吉马上又补充说,这个囚具曾被大量地仿制,并不能当作辨别身份的证据,以及:“即使身为始作俑者,我恐怕也摘不下这个东西。我比谁都清楚,这东西不是为方便而设计的。”


伊吉的回忆从卡利亚的黄金时期开始:“群星拥簇圆月是从古至今的事实。蕾娜菈从北方带来了满月律法,令雷亚卢卡利亚的魔法师们为之陶醉。” 


“她建立王室,将雷亚卢卡利亚学院纳入麾下。巅峰时期的卡利亚拥有十余名骑士,他们皆有万夫莫敌之武,使得黄金树的信徒们寝食难安。但罗德尔终于还是找到了办法,使得卡利亚由盛转衰。”


“就像法环的破碎,一夜之间,学院突然叛变,令人猝不及防。他们背叛了女王的善意,授意杜鹃骑士前去偷袭王室的领地。” 


“城寨被杜鹃所困,外面的人生死未卜,里面的人如坐针毡。他们的女王此时正被困于雷亚卢卡利亚学院的顶层,在门外有着无数魔法师,以及叛变的主谋,名为维赫勒的骑士。” 


“所幸,女王的身边还有一名忠诚且坚定的骑士。他只身一人挡住了敌人的攻势,他的意志让卡利亚的臣民们看见希望,让拉兹利的一些学生们加入了战斗。叛徒终于伏法,但卡利亚失去了对学院以及利耶尼亚大部分区域的控制。不仅如此,他们还失去了唯一的领袖,可谓大势已去。” 


伊吉在这里暂停了一会,随后他的语气变得低沉:“按照律法,维赫勒本应立即处死。然而许多人认为,死刑不足以平息卡利亚的怒火。因此,作为铁匠,我受命设计出这样的刑具,应他们的要求,给予叛徒一个伴随至死的沉重烙印。” 


在第二天,海泽尔与我骑行至卡利亚皇室仅存的破败城寨面前的时候,她如是评价伊吉:那个害怕背叛的巨人将自己变得矮小,连同他那谨小慎微的灵魂,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王室。的确,当硕大的弦月爬上利耶尼亚的高空,寒冷的银色光芒透过云层撒下,进而消失在百余英尺之厚的迷雾中时,我曾注意到伊吉如是自言自语:“利耶尼亚的月光不再皎洁。” 我不再责怪伊吉待我的冷淡。在这样一名忠臣的眼里,我脖子上顶着的这个载有耻辱记忆的标志,大概比他的面罩上所倒映出来的要更为丑恶。


我们继续朝着高原的方向前行。我得知海泽尔前往格密尔火山是为了拜访那里的半神,以及她所侍奉的公主与这位半神有着血缘之亲。“菈妮是拉达岗的子嗣。尽管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但已超越半神。” 当我询问她效忠于菈尼的理由,海泽尔这样说道。即使如此,她还是跟随着自己的本能,从使命的道路上偏离,尽管地下的半神用诅咒对她造成的伤痕至今仍未痊愈。


从卡利亚城寨往东北方向骑马一段时间以后即可看到一座嵌入山体的,类似神庙的高大建筑。海泽尔打探来的消息称那里面有一架古老的升降机,曾将黄金树的军队从高原上源源不断地送往利耶尼亚,但发动它需要某个遗失的工具。在升降机北面的山谷当中隐藏着一条不起眼的隧道,没人知道它是在什么时候由什么人建造。但海泽尔侍奉的公主听闻之后说道:“你要从那里登上高原,带着刀刃去见拉卡德吗?我想如今的他大概理解不了这里面的幽默了。”


隧道从亚坛高原的脚底开始,直达亚坛高原的地表,长度约有万余英尺。它的入口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矿洞,里面传来的气流略微湿润,隐约带有些令人不悦的味道。隧道的内部像是个被废弃的矿场,借助借助海泽尔的火焰,我们发现支撑起这个空间的木架依旧完整,地上散落着燃尽的生锈提灯,苔占据了这里的几乎每一寸地方。


我们继续朝内部走起,很快就有了意外的发现:在这条黑暗而狭窄的隧道的尽头,在被挖开的坚硬岩石内部,藏着无数由石头筑成的建筑。它们的创造者将它们的表面打磨得光滑,确保了框架的牢固的同时,又在细节上加入了刻意为之的设计,使其看起来无疑是由富有智慧的文明所造。


为了登上这片古老的区域,我们尝试了许多办法,借助了手边的一切,比如台阶,柱子,一些尚未风化的脚手架和升降机,还有善于跳跃的托雷特。从高处看来,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城市。其间有无数个造型相似的,像是拱廊坍塌后剩余的石柱,歪斜地立在覆盖着潮湿沙尘的地面上。它们上方的山体被许多超过六十英尺高,至少四英尺粗的石柱支撑起,就这样经过了过去那段无人能够记载的历史。我们还在石台和墙壁上发现了花纹和浮雕,这些全都是我们未曾见过的设计。要不是这里已被吃人的怪物占据,我会用更多的时间来琢磨这里的一切。


我们从尘埃和大概是某种动物的腐烂残骸堆积而成的障碍当中经过,从由一整块圆石筑成的巨大平台上经过,也在大约有二十个葛瑞克的房间那般大小的房顶上踩过。我们偶尔会遇到怪物的袭击,因为这些半露天的巨大空间当中隐藏了相当多的巢穴。至于其中最为恐怖的一次经历,它发生在最为接近隧道终点,也最为庞大的洞窟里面。


当我们接近那里,海泽尔用食指抵住嘴唇,示意我保持安静。她撩起左耳边的布料与卷发,将手指指按在耳后的位置,而我的眼神被洞穴里的一些反光所俘获。我记得那些惨白的颜色,因为它们被频繁地使用在我们下方的残骸当中。接着我的想象力开始接近某种未知的存在,徒劳地想象它们使用某种力量,或是手段,凿开亚坛高原下,高山腰间的那些结实岩石,直到出现能够容下这样庞大的城市的空间。然后,他们将石头切割为表面凸显沟槽的圆柱,或是扁平的三角体,用它们加固这个空间,接着在墙面上刻下那些对它们而言,有着某些含义的痕迹。海泽尔则明显地对这些想象没有兴趣。她保持聆听的姿势过了一段时间后突然说道:“我猜,里面有龙。”


这句轻飘地像是随口一说的话语令我想起了一段让人毛骨悚然的经历。在我们走入隧道以前,我们曾经商量如何处置海泽尔偷走的马。尽管马匹是珍贵的资源,但我们无法带它攀上这段隧道。这只瘦弱的食草动物既不能像托雷特那样消逝,也不能像松鼠一样地躲藏。无论我们将它栓在树上,还是就地放生,它都无法在利耶尼亚的环境下生存。我们的讨论并没有持续太久,并一致决定要物尽其用。


“我有个办法。” 海泽尔说着,用布蒙上了马的双眼。后者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开始不安地低鸣并迈出步伐。接着,从行刑人的左手上突然亮起一阵充满不详气息的暗红色光芒。在她的脖子上,突然凭空冒出一个丑陋且巨大的头颅,其下颌巨大有如桌板,内部有着数列丑恶地排开的尖牙,每一颗都接近匕首的长度。它干净利落地让猎物身首异处的场面,让我至今汗毛直立。


“我希望这没吓着你。” 怪物的头颅消逝以后,褪色者的暗金色细瞳,偏黄的皮肤,以及鲜红的兜帽都完好无缺地出现在原本的位置。她看着我的眼神并解释道:“那是龙,是我召唤了它。”


我选择沉默地附和,不再去注意海泽尔的左手上残存的微光,并从行囊中摸出小刀,在出发之前从马尸上割下了一些口感较好的部分。在攀登隧道的途中,我得以从高处俯视了利耶尼亚的湖泊,湖中的学院,甚至是高原上,那个由巨像把守的雄伟庙宇。在大开眼界的同时,我的理智也开始拒绝继续理解这个稀奇得令人生畏的世界。当海泽尔再次在我耳边说出这个怪物的名字,恐惧再一次地回响在我的颅内,比山脚下那迷雾中的钟声还要瘆人。


“你害怕了?” 褪色者问道。


我看着海泽尔的黄眼睛,把囚犯的头罩摇晃了两下。


“刀剑难以破坏龙的鳞片,不过我还有些办法。” 海泽尔将她的鲜红色兜帽托于我,接着从行囊里取出罐子,开始用里面的东西拭擦刀刃:“但如果我输了,你就等到梅琳娜出现,把这个给她。要是没人能救这场,你就原路返回吧。” 


这是我第一次仔细观察这件被海泽尔带上战场的兜帽。它的手感丝滑,并带有少许余热,看起来更像是被贵族们随意丢在衣橱里的东西,而不是伴随着士兵出生入死的东西。但若是作为遗物,我个人认为它倒是意外地合适。


“看好它,我不希望它被烧掉。也别太早放弃,只要我还没死,我就需要它。”


褪色者海泽尔走进那个盘踞着巨物的洞穴之前,对我留下了这样的话语。过了一会,我又听见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原来是你,我的同志。我们这些吃龙心的人,对这一刻早已有所觉悟。对吧?” 


话音刚落,我便听见了类似滑坡的巨响和抖动。接着又是一声咆哮,一种算是我至今为止听过的最难听的声音。积压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我的意识。我的身体朝后退去,扶在一片岩石上,又在随后而来的好奇的作用下,一点点地靠近黑暗的入口。我的双腿不断地感受到来自地面的颤抖,但好奇心还是令我伸出了头颅。


起初,我看到漆黑的洞窟内部逐渐被一团蔓延开的粘稠液体给照亮。我更仔细地观察,接下来看到的事物在理智面前就像是一个疯狂的梦境。我无法说服自己不去相信,但借助岩浆的照射,我的确看到了一张扁平且丑陋无比的大脸,就像是在看一只巨大的,有着浆果般鲜艳的眼珠的蛤蟆。它的脸上布满褶皱,从嘴里那排乱七八糟得像是钢锯一般的尖锐牙齿的缝隙当中流淌出冒烟的岩浆。当它从嘴里吐出更多的岩浆以后,我得以看清被火光倒映在石壁上的巨大而肥胖的身影。它像是难以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用粗壮的四肢拖着自己的身体以及百余尺长的尾巴,在岩石上快速地爬动。在它厚实的背上还有一对相比身体,显得弱小而多余的蝠翼。


我注意到怪物的前爪里紧握着的一大块类似石头的东西。那东西像是刀刃,被用以砸向面前的一切。随着怪物愈发暴怒,我开始感受到似乎身边的一切都在颤抖。怪物把肚子贴在地上,像泥鳅一样地爬过岩浆和碎石,有的时候,甚至用后肢支撑起整个身躯,并用前肢把武器举过自己的头顶,看起来就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正在挥舞手里的大刀。


也许是因为硫磺和残渣燃烧起来的恶臭从洞窟中不断涌出,或者是因为这些违背常理的体积终于击碎了我那与生俱来的几何认知,一阵强烈的目眩向我袭来,使得我几乎看不见海泽尔的身影,只能颤抖着祈祷她平安无事。同时,从心底迸发而起的强烈的罪恶感,正抵抗着禁锢住双腿的磐石般沉重的恐惧。我保持着这样的状态,直到梅琳娜再次悄然出现,出现在我的视野边界,使我被惊吓得几乎跃起。


“她所背负的使命是无上的决意中的碎片,因此她的攻势不可阻挡。” 梅琳娜这么说着,就像是在阳台上面对午后的阳光。然而因为咆哮与重击几乎要击碎我的理智,我所能做的一切仅是捂好自己的耳朵。关于这一切是如何结束的,我已经无法详细描述了。我只记得在一阵轰鸣后,梅琳娜突然走过来并握住我的双手,用仅有的一只眼睛看着我,过了好一阵子才说:


“我怀念那个时代。那时候,交界地上到处都是像你这样的,胆怯的人。请不要把这话告诉海泽尔。”


她说完后便走进洞窟,留下我在原地倚着石头,依靠发软的双腿勉强站立。我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有一簇金光正缓缓流动,后背上已是一片湿冷。我再次朝着洞窟里那堆狼藉当中望去,发现在深处那里多出了一片被金光照亮的区域。梅琳娜在光芒的中心背对我,似乎在操心着什么事。在距离她稍微远点的地方,好像又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阻挡了远方的光线。


我朝着光芒当中走去。我注意到这个巨大的空间里已是灼热无比,充满了恶臭且刺鼻的气体。地面上遍布着流淌出微弱红光的岩浆残余,以及能被轻易踏裂的隆起之物。我的脸上很快淌满汗珠。每当我走错一步,我都得忍着强烈的疼痛,将足甲从粘稠的地面上拔起,再小心翼翼踏上另一块滚烫的焦黑石块。终于我好不容易来到梅琳娜身边。走进这团以她为中心的光芒以后,我发现身体上所有的不适有了明显的缓解。


至于海泽尔,她看起来十分不妙。曾经坚固的铠甲此时化作了无数锋利的碎片,混合着烧焦皮革,深深地扎入到肌肉当中。因此她的右半边身体已变得血肉模糊,左半边剩余的臂甲已被烧灼得卷曲。在臂甲的下面保留着一只烧焦的手,以及让我似曾相识的暗红色光芒。


“她会在天黑前醒来。” 梅琳娜的睫毛纤长而低垂,姣好的面孔在黑暗与光明之间展现出完美的曲线。尽管坐在由冷却的岩浆形成的狰狞褶皱当中,她的举止依旧优雅得体,用修长白暂的手指将碎片从褪色者的伤口上逐一拔下。如此诡异的画面,让我再也无法按耐住逃离的念头。


我将视野转向别处,随后注意到那遮挡住光线的巨物。我努力控制住气息,使其不至于过分的短促,并强迫自己瞪大眼睛,把这个曾吓坏自己的怪物给看个仔细。那对鲜红眼珠子如今覆盖着一层朦胧的灰白色,牙缝间的岩浆已经冷却并化为焦石,强壮的四肢也瘫软在地上,让它看起来和一匹死去的马没什么两样。


令我疑惑的是它的伤口。它的皮肤上有着不少切口,有的切口周围确实残留着血迹。其中最为致命的伤口大概是脖颈上的窟窿,因为散发着腥臭的污血正像是溪流般地从那涌出。也许,就像在隧道前处置那匹马一样,海泽尔用了类似的办法干掉了这头怪物。但我的理智仍旧执迷不悟地躁动,不仅是因为心有余悸,也因为那些伤痕,无论是抓痕还是咬痕,看起来都过于庞大。说来可笑,巨大的怪物败给渺小的骑士,一直以来都是令人津津乐道的故事,直到当它发生在眼前,成为明显的事实,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全貌。


后来,也就是海泽尔苏醒以后,梅琳娜突然起身并示意让我回避。她希望我离得越远越好,使得我不得不踏上了山洞角落里的一架古老的升降机。随着平台上升,女巫的身影变得渺小。她用那只美丽的眼睛目送我直到几乎不可见后,才转身回到垂死的伴侣身边。但借助石壁的回音,我还是隐约地从升降机的噪音中辨别出了褪色者的声音,听见她想要的那个东西,是心脏。


我带着疲惫的身心穿过高原前最后的一段黑暗,然后在地面上找到一处隐蔽,但有着月光照耀的角落,在那里等候着下一次日出。在这之后我大概要经历多少个难眠之夜,要在多少个梦里看见怪物皮肤上的褶皱呢。另外,即使是醒着的时候,我也无法阻止思绪在诸多回忆与妄想之间窜动。例如那个让我耿耿于怀的,关于卡利亚罪人维赫勒的故事,以及它那没有见证者的结局。


或许正如伊吉所闻,罪人在经历了漫长的折磨以后,迎来甜蜜的解脱,留下的一具肉体被丢弃在边境外最荒凉的角落。当我透过失修的卡利亚城门,眺望到内部的破败以后,我曾在心底战栗并好奇,那些苟延残喘的卡利亚人们,如何将这般无可挽救的衰败一并迁怒于这个囚犯。但听说维赫勒一败涂地后却是守口如瓶,即使卡利亚人非常在意那个令骑士放弃了誓约的起源。


然而这些消息无法回答所有的问题,也不足以平抚我内心深处的恐惧。我没有对任何人说出这个疯狂的猜测,包括菈尼属下的两名骑士。也许,事实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残酷:就像众神还未厌倦于戏弄当下活着的人那样,卡利亚的叛徒维赫勒,他那即使被啃食得千疮百孔,也依旧无法死去的肉体,在野外的乱草当中站起来,开始了一段没有记忆的旅程。仅管这完全是我的胡思乱想,但仅仅只是想象,也让我的身体在冰冷的月色下开始了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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